夕阳压在西边的山脊上,黑沟镇的路被染成铁锈色。两旁的砖瓦房投下的阴影,将街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条带。
蒋现和余文已经走遍整个镇子,从挂着褪色招牌的“驴友之家”,到藏在巷尾的“私人山野户外”,一家家小旅行社的玻璃门被他们推开又合上。
每家店面的格局都大同小异:墙上钉着泛黄的地形图,柜台里摆着几盒落灰的纪念品,老板们听完“竹影村”三个字后,脸上都会浮现出那种混合着惊诧和怜悯的神情。
回到旅馆天已经黑了,一楼的饭桌都快坐满了,老板娘正端着盘子穿梭在桌间,一见两人进门,立刻堆起笑容迎上去,围裙上还沾着油渍:“吃晚饭啊?咱家晚上的菜可丰富了!”她嗓音洪亮,指着墙上歪斜的菜单:“本地特色菜,坨坨肉、坛子牛肉、酸菜汤,绝对正宗。”
看两人没有吃饭的意思,老板娘眉眼一动,凑近半步,压低声音试探道:“旅行社找好了?你们去哪玩啊?这地方我熟悉啊,我能给出点主意啊。”
蒋现本来不想搭话,转念一想,这老板娘当地人,做旅馆生意认识的人也多,说不定就认识竹影村人,于是问道:“老板娘有认识向导可以去竹影村么?最好是竹影村人。”
“竹影村?”老板娘眉头一皱,嘴唇蠕动几下,似乎在回忆,“这名字有点耳熟,可一时想不起……”。
“竹影村,去不得。”
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,声音虽小但也听得真切。两人回头,只见靠墙的饭桌坐着一个老者,他缓缓放下酒杯,浑浊的眼睛正盯着这边。
“为什么?”蒋现和余文几乎同时发问。
老者没有急着回答,而是仰头猛闷了一口酒,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滴落。他的脸沟壑纵横,眼珠蒙着一层灰翳:“黑沟,斯豁。石门关,俄米。竹影村,日格。”
蒋现立刻拖过椅子坐下,朝老板娘招手:“来点下酒菜!”又转向老者,“叔,您刚才那话什么意思?”
老者盯着蒋现,目光在他的黑色耳钉上停留片刻:“我看你长相深邃,左耳带着耳钉,有点咱彝族小伙的样子,怎么,听不懂彝语?”
“我父亲是汉族,母亲是彝族,从小在陵城长大,不会彝语。”蒋现解释。
“哦,这样啊。”
老者用手指沾了酒,在桌面写到:“刚才那句是我们当地人流传下来的话。斯豁:意思是死亡,有进无出;俄米:故土,祖先安息之地;至于竹影村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日格,短命。”
“哎呀,大概就是说,黑沟森林就是个有去无回的死亡之地,石门关是彝族的起源地,竹影村是个短命的村寨。”老板娘端来了一盘酱牛肉、一碟凉拌黄瓜、一碟凉拌海带丝,手上麻利地上着菜,嘴也没闲着,“你说这个我就想起来了,竹影村不就说那个短命村么。那村子偏,据说六七十年代闹了瘟疫,死了些人。”
“瘟疫?”这次余文倒是比蒋现的嘴快。
“对,我也是听老人家说的,这拌黄瓜算是我送的哈。”老板娘一屁股坐定,看来对这话题也是饶有兴趣,“据说那场瘟疫要了全村四分之一的命,家家户户挂白绫,哭丧声都快飘出林子了。不过那个年代吧,天灾人祸的,也正常。”
“瘟疫是正常。”老者冷笑一声,夹起一大块酱牛肉,“可后来发生的事,你知道么?”
“能有啥事?”老板娘一脸不屑。
“那村里虽然不让外人出入,但是也定时来周围的村子交换些物资,瘟疫这事过了后,很多人就再也没看到了。”老者嚼着肉,含糊不清地说道:“后来有多事的人就报了警,公安翻山越岭的去了,差点没死在林子里,你猜最后怎么着?”
老者把身体向前探了探,压低了声量说道:“村里人一口咬死,不见的人都离家出走了。”
“离家出走,这么多大活人集体离家出走啊,家里人也不急,谁信?”老板娘说着就往嘴里扔了几颗花生米。
“后来那些人找到了没?”蒋现追问道。
“要找到了还会叫短命村?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,最后给当失踪案给结了。”老者擦了擦嘴,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。
“你两就当故事听听就得了。”老板娘看了看蒋现和余文说道,“这年头,那个地方还不失踪个人啊,咱镇上那些学校的娃娃压力大了不也搞离家出走么。再说了,都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……”
“我们做自媒体的,就喜欢拍古村落探险视频。”余文继续说道,“两位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给我们领个路。”
一阵沉默。
老板娘突然扭头冲着柜台喊:“娃他爹!那个刘骏是不是短命村来的?”
柜台后慢悠悠挪出个胖男人,一边擦汗一边嘀咕:“你找他干啥?那家伙就是个祸星……”
“少废话,到底是不是?”老板娘瞪眼。
“是是是!”男人一屁股坐下,重量太大,另一端的老板娘微微颤抖了下,“那小子命硬得很,进山遇雷暴,周围一圈树都劈焦了,他愣是没事;盗猎的拿枪崩他,兔子都不会失手的人,打他那么大个人,子弹愣是打偏了……”
老者突然咯咯笑起来,喉咙里滚出痰音:“牛二娃啊……那娃是命硬啊,阎王也不收的主。”
男人点了点头:“可不是,那小子从小没了父母,吃百家饭长大。没啥本事,但啥都敢做,捣腾旧家具、进山打野货、带人徒步……只要能挣钱,啥事都干!”
“命硬最好!我们就要这样的向导。”蒋现转向老板娘,“他的联系方式您有吗?”
“有的,有的,我还真有!”
“这刘骏啊,还给我们饭店捣腾过家具呢。我给你们联系方式哈,记得说是‘迎客居’李姨介绍的。”老板娘颠颠地回前台拿手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