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人钻出棚子，重新扎进密林。
脚下的泥越来越粘稠，鞋子裹满了湿泥，沉甸甸的。一停下休息，成群的蚊蝇立刻嗡嗡围拢过来，黑压压地在人眼前打转，仿佛要把整个人裹进一团活着的黑雾里。牛二娃只能鼓励两人一鼓作气往前走。
蚂蟥越来越多。每一次的抬脚都比前一次费劲，但凡稍微抬慢一点，那些细如毛线的东西就厚厚地盖在鞋面上。蒋现恶心不已，走一段就得停下，用树枝狠狠刮掉鞋上的蚂蟥。
牛二娃被这走走停停的节奏搞得有点不耐烦：“这鬼东西灵得很，你越停，它们越来劲！”
蒋现扔掉棍子：“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蚂蟥。”
牛二娃嘿嘿一笑，回头拍了拍他的肩：“再撑会儿，前面就是草甸了，保证让你舒坦！”
“还多久？”
“两个钟头吧。”牛二娃眯眼估摸了下，又补了句，“要是咱们不磨蹭的话。”
三人就这么默默无语地走在树林里，只剩下脚下嘎叽嘎叽踩泥的声音。
终于钻出树林，蒋现猛地吸了口气，仿佛肺里的闷浊一下子被洗了个干净。脚下的泥泞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青草。眼前豁然开朗，一大片高山草甸在五月阳光下舒展，漫山遍野的高山杜鹃开得正盛，白里透粉，层层叠叠。有的花朵娇艳怒放，有的凋零成泥，风一吹，便簌簌飘落，像下了一场细雪。
高海拔之地风急风冷，带着淡淡的花香到处游走。
“到了，今晚就这儿扎营。”牛二娃指了指一块干燥的平地，顺手把背包往地上一撂。余文看了看表，皱眉：“才四点，不再走一段？”
牛二娃摆摆手，神秘兮兮地说：“再往前就是‘大墓地’咯，天黑前走不出去的，本地人进去都得交代在那儿。”
“大墓地？”
“就是片老林子，邪性得很，死的人多了，我就管它叫大墓地。”牛二娃咧嘴一笑，露出几分狡黠，“来来来，脱鞋脱裤子！”
蒋现一脸狐疑地看向余文，后者已经面无表情地解起了鞋带：“检查蚂蟥。”
三人互相翻查背包和衣服，倒还干净。蒋现弯腰脱下那双沾满蚂蟥的登山靴时，就觉得不妙——袜子上有血迹。果然两只脚上都有蚂蟥，吃得鼓鼓的在脚背上蠕动着，蒋现厌恶地甩了下脚：“操，裹这么严实都能钻进来？！”
转头一看，余文也没能幸免，小腿上粘了几条。
牛二娃不慌不忙地摸出盐罐，一边往蚂蟥身上撒，一边絮叨：“这玩意儿没吸血的时候细得像线，雪套缝都能钻进去。你两鞋帮太低，防不住……一会处理完脚上的，裤子、鞋子和袜子都要好好检查，带到帐篷里可就麻烦了……”
蚂蟥一受刺激，蜷曲着脱落下来，牛二娃拿出打火机将它们烧成焦炭。最后，他掏出酒精棉，给两人伤口消毒，一套操作比流水线的工人都麻利！
蒋现拎起自己的鞋子，鞋面上还粘着几条蚂蟥！一头吸在鞋面上，一头不断探触落点，弓身移动，看得人头皮发麻。牛二娃将风油精倒在喷雾瓶里，使劲摇晃后喷洒在鞋子和裤子上，蚂蟥掉落。他用树枝将蚂蟥拨到一处，撒盐处决！
帐篷很快搭好，牛二娃伸了个懒腰，瞥见蒋现在不远处整理物资，便坏笑着捡了块小石子丢过去。蒋现抬头瞪他，牛二娃却指着远处山顶，神秘兮兮地喊：“看，血色树碑！”
薄雾缭绕的山巅上，一棵巨大的高山杜鹃巍然矗立，足有五六米高。苍劲的树干如虬龙盘踞，盛放的花朵却红得惊心动魄，凋落的花瓣染红了半座山头。
蒋现不禁感慨道：“我第一次看到这么高的杜鹃树。”
牛二娃踱过来，得意地揽住他的肩：“这可是杜鹃王，五百岁咯！一个花苞能炸出十来朵花，别处你想看都看不着！”
“这么好看的树，你们起了这么一个诡异的名字。”
“界碑嘛！”牛二娃一挥手，“见了这棵树，再往里就是大墓地，竹影村前最邪门的林子，里头落水洞吃人不吐骨头，死了多少都没数。李老爷子管那儿叫‘亡灵故土’。”
“李老爷子是……”
“知道你要问！”牛二娃打断他，“咱村老村长，文化人，早些年教书的。”说完拍拍蒋现的背，“行了，搬行李进帐吧！”
牛二娃蹲在帐篷外的空地上，从背包侧袋抽出折叠炉具，弹开金属支架稳稳架住。他摸出气罐拧上接口，手指在阀门上熟练地转了两圈，蓝色火苗窜起来。铝制水壶底压着火苗，他随手捡了根树枝拨弄炉心，火星子噼啪爆开几粒。
他正烧水，忽见余文从包里掏出迷你无人机，连忙提醒：“这地界指南针都发疯，你那铁鸟儿悬乎！”
无人机的螺旋桨启动，在寂静的草甸上格外刺耳。牛二娃蹲在旁边煮粥，热气腾腾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表情，但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往天上瞟。后来，他干脆把搅粥的筷子往蒋现手里一塞，嬉皮笑脸地贴了过去：“哥，我玩会儿？”
余文将控制器交给他，简单介绍了下操作键：“学会了吗？”
牛二娃咧嘴一笑：“哎，学废了！”
余文想抢过控制器，却被他挡了回去：“开玩笑，开玩笑，会了，你看嘛。”
牛二娃专注地盯着控制器屏幕，镜头下的草甸像一块被雾气浸泡的绿色毛毯，远处的血色杜鹃在薄雾中若隐若现。可当它飞到草甸边缘时，突然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，机身猛地一滞，悬停在半空中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余文凑过来，接过控制器。
“我可啥都没干！”牛二娃连忙撒手。
画面里的雾气突然变得浓稠，像牛奶一样翻滚着，几乎要溢出屏幕。无人机的指示灯开始不规则闪烁，发出“滴滴”的异常提示音。
余文的手指在控制器上快速滑动，可无人机就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，在原地疯狂打转。螺旋桨的转速越来越快，发出尖锐的啸叫，机身在空气中剧烈震颤，仿佛在跟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较劲。
牛二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：“关掉……快关掉它……”
突然，屏幕上的画面剧烈晃动，镜头捕捉到一抹暗红色的影子在雾中一闪而过，好似杜鹃花的血色。紧接着，无人机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拍下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向地面。
“砰——”
三人站在原地，谁都没动。
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，草甸上的雾气却更浓了，慢慢向他们站的地方蔓延过来。
“……早说了嘛，这地方，邪性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