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现一下子醒了过来，看了下时间，凌晨三点多。帐篷里回荡着余文的鼾声和牛二娃的磨牙声，外面窸窸窣窣，像是有什么小动物在草丛中穿行。
他睡不着了，轻手轻脚地拉开睡袋，抓起旁边的冲锋衣穿上，拉链拉到最高处遮住半张脸。帐篷上的铝合金拉链发出呲呲的轻响，蒋现屏住呼吸，确认没有惊醒同伴后，才弯腰钻了出去。
地上潮气很大，整个草甸湿漉漉的，上面流淌着一层薄雾。他想着刚才的梦，这少年到底是真实存在的，还是只存在他的梦中？他的话什么意思，虽然自己不止一次梦到他，但他所说的见过，是梦里见过还是现实见过？
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，在山谷间形成诡异的回声。蒋现突然停住脚步，竖起耳朵——身后的雾中传来规律的嘎吱声，是有人踩在湿草上的动静。
“牛二娃？”蒋现压低声音喊道。
二十米开外，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。那人没开手电，身形在雾气中时隐时现。
见人影呆在原地摇头晃脑寻不着自己，蒋现打开手电照了过去。
“你这眼睛够好用的，不开手电都能看出是我。”牛二娃循着光走了过来，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，“大晚上，不在帐篷待着，出来干嘛？这山里晚上也不安全，看你半天没回来，还以为你被野猪拱了。”
“我睡不着了，出来透透气，走吧，回去。”蒋现正欲转身离开，却发现远处的天空有一些微光，照得东南方向山脊上的树林清晰起来。在浓雾的间隙，隐约可见成片的白色斑点。
“看那边。”蒋现指向远处，“那些白点是什么？”
牛二娃眯起眼睛，粗糙的手指在眼角揉了揉：“乌漆嘛黑，我能看见个锤子。”
“远山的树林中有很多的白点。”
牛二娃眼睛睁得更大了，一脸惊讶地看着蒋现:“嘿，我说你唬我的吧，你能看见远山的树，还能看到上面的白点。”
“遗传，我爸也这样，晚上视力好。”
说完这话，蒋现突然意识到，好像只有父亲和姐姐是这样，爷爷并没有夜眼。
“我是真看不出啥，满眼深深浅浅的黑。不过按方位算，那边应该是鸽子林，鸽子树你见过没？远看就像落了一树白鸽子，这景观你就只能在咱黑沟森林看到了。”
“珙桐树。国家一级保护植物，植物界的活化石。”
“哟，你还知道。”
“平时喜欢拍废墟，植物我了解一些。”
白天雾大看不清远方，蒋现光顾着看杜鹃树了，完全没有发现远处的珙桐林。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，但没见过鸽子树，为何梦中少年就坐在鸽子树上，那情景那么清晰，就好像真实发生的事一样。蒋现又看了看远处，仿佛此刻那少年还坐在远处的鸽子树上看着自己。
“回吧，”牛二娃缩了缩脖子，将衣领往上扯了扯，“再过一个钟头天就亮了，到时候带你们去看个够。”
快到七点，三人相继醒来，草草将昨天剩下的粥热了热，吃完便开始打包。大家也顾不得帐布还湿漉漉的，八点就拔营出发。
走近珙桐林，才发现珙桐花宛如万千白鸽栖息于树上，山风吹拂，万花齐动，犹如白鸽展翅欲飞出这片茂密的森林，煞是好看！
“我说，往前走就是‘大墓地’了。进了这林子就别抬头看了，盯紧脚下！这林子里全是落水洞，深不可测，掉下去连个响都听不见！”牛二娃边在前面带路边警告他两，“多用登山杖探探，草丛太过茂密，有些漩坑口你是看不见的，跟紧我。”
“这落水洞是怎么形成的？”蒋现低头一看，自己的左脚距离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只有半步之遥。洞口的蕨类植物被压得倒伏，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余文解释道：“地质塌陷，一般叫漩坑。三川这地方多雨，特别是像黑沟森林这种地方，地形复杂，地表水系和地下水系都比较发达，地下容易形成空洞，最后塌陷。这些落水洞往往连接着溶洞和地下暗河，深不可测，形成一个巨大的地下网络，掉下去即使不摔死也不知道会被冲到哪去。”
他凑过来，用手电筒往洞里照了照。光束消失在五米以下的拐弯处，只照亮了洞壁上湿滑的石灰岩：“这要是掉下去……”
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。
“你看，这不愧是徒步的哈，懂得就是多。现在的人啊觉得这树好看，叫鸽子树。咱村老一辈可不是这么叫的，叫锁魂树。每年四五月这林子失踪的人最多，为啥，就是看这花，走路掉坑里了呗。”
继续前行时，蒋现有些分神，这场景好似昨夜的梦。他的目光扫过无数鸽子树，在一个小山坡上看到了梦中那棵。一根横向生长的粗壮枝干，在晨光中开满了洁白的花朵。枝干上部明显比别处光滑些，像是被雨水冲洗，又像是有人常坐留下的痕迹。
“怎么了？”余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。
“没什么。”蒋现调整了下背包肩带，“就是觉得这棵树……很特别。”
牛二娃闻言回头瞥了一眼：“那是林子里的珙桐王，少说有三百年树龄。老一辈说，这种古树都有灵性的。”
他站定，指着树上的白花说道：“你们看，这像不像一个个想脱离这片森林的白色灵魂，被禁锢在这树上，就算枯在地里，化成泥也离不开……咱村里人说，这一朵花就是一个死在黑沟森林的灵魂，永世不能离开，多惨！”
蒋现抬头仔细看着，被牛二娃这么一解释，这景象在心里一下就变了。刚才还是万千白鸽跃于树上，这会就是万千灵魂悬于树上！他心里默默想着，这他妈还真是相由心生！
也好，也不用挂念这天上的美景，老老实实地低头赶路。
这一路上看见不少落水洞，大如球场，小如桌子。牛二娃远远地绕着走，他走在前面，蒋现中间，余文最后。地面越来越湿滑，满地的苔藓向上蔓延到树根上，到处都是滑腻腻的感觉。
余文突然慌乱后退，脚后跟绊在盘曲的树根上，失去重心！
“糟了！”他眼角余光瞥见下方——落水洞！